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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10-8 20:17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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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取暖》——有关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
取 暖
一
圆木,一个单身的男子。我和他是在一个叫布鲁帝的交友软件上偶然认识的。那时,我刚刚搬家到这个城市。
风挟裹尘土在这里城市的缝隙里横行肆虐。日光苍白,穿过这被风扬起的尘土和厚重的雾霾。天空像一张伤患病人的脸,阴沉而呆滞。我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,黑色的大衣,马丁靴子,手套和口罩,每天行走在这街道上,脚下有被我踩到的落叶,发出的声音带点干渴的落寞。
我搬进这个城市不久,在东区找到房子安定下来。随身行李除了一包衣服,还有三个箱子的书。我一个人地搬运生活,零碎的物品,譬如台灯,熊仔,剃须刀和一把旧旧的电吹风,褪了点色。
租住的房间理有陌生人的味道。我时常想,这房子曾住过多少人,这有点陈旧的床,睡过多少对情侣,沾染过他人的体味,混杂交错,然后,发生过多少故事,抑或是悲,或是欢,或是离,或是合。而人生大抵不过如此。
我买来薰衣草的花籽,装在透明的丝袋里,放置在房间的边边角角。于是,有清清浅浅的香弥散开来。
我一直认为,像样的,或者说有点气息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,客厅里茶几上,要有一个红色的陶瓷果盘,盛满各种水果。厨房里务必摆满各种厨具,比如一台微波炉,一个煲汤的白色搪瓷煲和一套锃亮的道具。这样一来,天然气的开关被打开,嘭的一声,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,屋子里蔓延开来的是食物的香味。那小小的火苗带着温暖,其实就是生活,不论生活的主人是一男一女,一个小孩的三口之家,或者是两个女人,或者两个男人。我想,那都是应该,必须,一定,以及务必公平且合理的。
在这之前,我和杰在另一个城市里度过了五年这样安静的生活。
身旁有车呼啸而过,是陌生的行人,神色漠然而困顿。眼角终于有泪水溢出,我想是热的,可是,它们分明是冷的,在瞬间冷却,顺着脸颊流下,隐没在黑色的口罩里。
你就原谅我吧,我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。
这句话再次侵入我的脑海里,几个月前,从杰嘴说出来的时候,带着刀割一般的血腥和痛楚。几个月以来,从萧瑟的秋天,到眼下这有风的冬天里,从一座城市到另外一个座城市,它恒常以一种侵略的方式占据我的生活,撕扯着身上的每一条神经。
我去采购厨房用品的时候,是一个人,穿着黑色大衣,戴着口罩。站在有风的街道上,开始无所适从和失去主见。倏然间,一向对生活犯迷糊的我,发现我从来不曾关注这些琐碎的事物,已整整有五年的时间。只是因为有杰在我身边,那个至今叫我原谅他的人。他会做麻辣鱼,啤酒鸭以及各种家常小炒,而我却常常为厨房里的事情犯难。
我们爱过,闹过,激烈地一起生活了五年,直至说再见。
在机场里,空荡荡的,我排队过安检,他哭了,用胳膊肘遮住哭到变形的脸,然后转身离去,身后跟着一个男孩子,那是他的新男友。
我低头,沉默无语,眼泪滴落在手中的行李箱里。那个箱子,他一度想据为己有。
我离开那座城市,重新回到这个城市,直到圆木出现,他在布鲁帝里,每个早晨用问候叫醒我。
二
HEY,安,你冷不冷?是圆木,那个每天早上在布鲁帝里问候我的男人。
还好。你呢。对于任何人,我一贯报以毫无意义的程式化反问。
我在东一街,距离你八百米的地方。咖啡店里。想要见见你。
我们可以怀着任何目的去和任何一个人约会,这是一个没有约束的世界,疯狂激越且凌乱,每个人以能让自己感到快感和舒适的方式去存在。你可以去享受去沉醉,问题只是你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和代价。
我常常以旁观者或者局外人的姿态睥睨这个圈子的喧闹,像一直目光阴郁的猫,安静而寂寞,或者像一个完完全全的自闭症患者,躲在角落里,窥探和等待,抱着希望,亦步亦趋。我明白我在等待什么,希望什么。
将采购的物件悉数对在厨房里,我裹好大衣,带上口罩,拉上门出去。我很好奇,在一个独居男人的生活里,他拥有的一切,包括一个女儿,以及他所做的决定,想要见见我。
十二月,平原的风掠过我耳边。我看到一个男人,以及他肩头的落叶。他站在咖啡店门外的悬铃木树下面,脚边堆积的叶子随风肆意旋转。他轻轻跺着脚,在这里有风的天气里。看到我的到来,他挥挥手。
他倚在沙发里,闭目将头放在靠背上,似睡非睡的样子。窗外的落叶在布满尘土的路面上狂乱地舞,有脚步踩过去,舞蹈忽然被压扁在鞋底下面,带着点绝望。
他的眼睛是温热的,眼角有些许的纹理。左耳垂的耳洞,是即将弥合的故事。
我下意识默默自己的左耳垂。二十岁那年,我忍着痛在青春岁月里流下的痕迹。痛不再,而它还在,初心的烙印。
我们都是有太多过往的人,对不对。圆木小小地喝了一口咖啡。
是吧,谁都会有,只是或多或少。
他还好吗?
嗯?!哦,还好吧!偶尔有通电话给他,开始服药了,病情稳定下来。
你的宝贝,她好吗?她理解你现在的情况?话一出口,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。
她还小,以后会明白,我只想她不受任何影响,只想她快乐,或者。他看我一眼,继续说,或者有个人能和我一起让他快乐。
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。他附加这么一句话。
咖啡店里有暖烘烘的味道,光线是暗淡的,角落传来低低的私语。我心里发冷,确切地说,我不想提起过往,宁愿在虚拟的世界里,隔空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讲述有关过去彼此的故事,可当着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,提及这旧事,我隐忍住撕心的痛。可它们确实存在过,横亘在记忆里,抹不掉。
三
如何离开咖啡店,全然无法记起。20岁那年,遇到一个男人,然后跟他走,他有好多零食和沉静的故事,城市里的炎热和潮湿,大雨里记忆被冲刷,那时的爱情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,激情过后,断然收场。剥壳式地成长和蜕变中逐渐明白,爱情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东西,哪怕在等待中溃烂,也不能在邂逅中仓促。
这个男人,他叫圆木,较之于他每个早晨的问候热切,今天的沉默,让我不知所措,心里有些许的怆然。
我开始想念杰,想起那个冬天,一样有风,我们在街角的初次约见。他在背后轻轻叫我一声,安。我转身看到他可爱的兔牙,天使一样的笑容,顽劣而纯净,黑黑的眉毛微微挑起的样子。我们的交往方式是下班,相约,一起吃晚饭,轧马路。从商城路到东大街,并肩穿行在人群中。偶尔他在我前面,我跟在后面,待我看不到他身影的时候,他从旁边跳出来,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,他面对着我,倒退着行走,取笑我惊慌的样子。在以这样的方式交往一个月之后,我们正式决定睡在一起,他戏称之为“圆房”。直到后来,他决定跟随我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。
路面是灰白色的苍冷,悬铃木的叶子被风卷送,摩擦着地面,嘶哑的声音里,有身不由己的无奈。
在杰被确认感染后的半年里,他不停地低烧,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,体重顿时减下来。漆黑的夜里,我们躺在一起,依偎着。我枕在他的右臂弯里,握住他的手,听他带着杂质的呼吸声,他嘴角淡淡的烟草味,曾不止一次地激起我的欲望。我感觉他体力的消耗和不支,那一直被我当做枕头的胳膊,显然不似从前那般有肌肉和力量感。
我们分开吧。他在黑暗里对我说。对不起。
我眼角有泪水溢出,滴在他的手臂上,沾湿了被角。他抬起左手帮我拭去眼泪。
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,终究不能在一起。
我在黑暗里,沉默,沉默,然后啜泣。
几天后,杰回到我们的住处,拿走他的衣物,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帅气的男生,有着和杰一样大大的眼睛,浓黑的眉毛。只是很瘦,瘦得可怕,是长期服药的副作用。在和我目光交错的瞬间,他的眼里,闪过尴尬和躲避。他们走后,我关上门,瘫倒在地板上,软弱无力。
心从此成灰,爱不起来。
自那天咖啡店之后,圆木没有再联系我。沉默像一道无声的裂痕,在我们之间绽开。
这个冬日,我将一个人熬过这鬼天气。一个人的荒唐生活里,不知道吃什么,也无所谓吃什么。我常常学着杰做菜的样子,成果是难以下咽的。当习惯成为习惯,一旦失去这种习惯,你将会变得很不习惯。有时候,去阳台晾晒衣服,总有一段距离成为我无法跨过的障碍,我会想起杰在后面嘲笑我的身高,赶过来帮忙的样子。而我们从此不见,在各自的世界里,兀自孤独,想念,绝望乃至心碎。我们都为那时的选择付出代价和眼泪,以及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。
四
沉默的人让你乏味,但沉默的人往往有一种沉静的力量。圆木就是如此。
他发来消息的时候,我从超市出来,手里抓着几包调味料和速食面,在人群里穿梭。指尖那个切菜时切开的伤口,在冬天里结疤。生活对于我来说是个迷迷糊糊的概念,而此时,这手中的调味料和速食面却来得如此真实和贴切,我们植根于现实的土壤中,去理解爱情的内容和含义,于是,痛似乎不那么痛,于是,一切看得开了。
安,如果你不介意,我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饭,我正在准备。
我在客厅的沙发里,看着眼前的调味料和速食面,嘴角闪过笑,莫名其妙的笑。
一个人冷呵,我想和你说说话。圆木继续发来消息。
我去赴约,没有人约束我,不会渴求,没有奢望,只是赴约。
他是个安静的男人,此刻,带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,招呼我随意坐。
房子的布置简洁踏实,客厅的大幕帘钝重地垂落在地面上。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节目。茶几明净,玻璃瓶子里插着一大把不知名的花,绽出紫色的小花,是空房子里的一抹亮色。旁边有一个奖杯,一架木质相框,照片里的女孩笑容干净明朗。我拿在手里。
我女儿,她叫莹。圆木站在那里,手里端着做好的食物。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,她很懂事。
圆木将碗碟摆放好在我的面前,然后将酒杯倒满,默默地吃着东西。漆黑的刘海贴在额前,他吃东西的样子像一只猫,温顺而优雅。
安,我们是不是可以早点走出过往的阴影。其实就像我们每天生活在城市的雾霾里,不理不睬,还是生活下去,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。
他的眼睛里有温热的期许。
我已经走出来了,你呢。他朝我举起酒杯,然后,我一饮而尽。
窗外,万家灯火。风在城市里穿行。
五
那一夜,我和圆木躺在一起,在他卧室里那张柔软的床上。临睡前,这个对生活要求精致细微的男人,特意换上新的床套。我不想这么仓促而草率,可我这么做了。我在浓重粘稠的黑暗中想起,我和杰的第一次“圆房”,他的身体带着青春的味道,张扬的活力。我们疯狂地接吻。
而对这一切,我只能怀念。
眼前的男人,他紧紧抱住我,坚毅而有力,我偎在他的右臂弯里,听他身体里的血液静静流淌的声音,褪掉的情怀和莽撞的火热,只剩下厚重和安稳。他们也是真实的,贴切的。
我们什么都没有做,他是个意志坚定,且懂得尊重的男人。
我们在这个冬天里相遇,拥抱。他亲吻我的嘴角,留下一点温热的气息,如同他数月以来,每个早晨在布鲁帝里的问候一样。
胸口被一团棉絮堵住,眼泪自眼眶喷涌而出。我没有意识到,我到底该不该这般恣肆地大哭,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,而此时,我却肆无忌惮地放开声音,痛哭到喉咙干涩。
圆木起床拿一杯水给我,在夜色里,轻轻抚摸我的脊背。
这一夜睡得深沉透彻,是手机的声音扰乱这清晨。醒来的时候,圆木不在身边,枕头歪在一边。布鲁帝有他的留言。
安,起床后,厨房有吃的,自己找来,等我下班晚上见。房门的钥匙在床头。
吃完早餐,我开始收拾房间。拉开客厅的幕帘,有光透进来,眼睛微微地胀痛。风没有停过,干枯的树木摇曳不停,雾霾淡下去了,城市的天空有灰蓝的痕迹。无论外面的天气如何,作为生活的主人,我们有义务将所在的空间打理地条理精致,充满温情。
HEY,你好,我叫圆木,很高兴认识你。我今年33岁,身高185CM,体重68CM,你呢?中午的时候,他发来一条消息。几个月以前,圆木在布鲁帝搜索我到之后,发的也是这段话。
你好,我叫安维,30岁,170CM,55CM,我也一样,很高兴认识你。我这样回复圆木。你是个让我感到温暖的男人。
谢谢你,安,你是个足够真诚,且让我感到踏实的男人。你愿意来和我一起生活么?钥匙在你手中,一切由你决定。
我希望杰是幸福的,而我们也会幸福。圆木说。
我沉吟片刻,房间里有我呼吸的声音。
六
这是我坚实的选择。
身边是川流不息的陌生人。我拉紧大衣的带子,行走在这陌生人的世界里,没有人认识我,我也不曾和任何人有交集。我将手放在衣服的口袋里,紧紧攥住那把钥匙。
我整理房间,将一些旧的衣服打包丢弃。我带上我的熊仔,剃须刀,还有我和杰共同用过的电吹风,厨房新买的日用品,一些喜爱的书籍,它们和我的灵魂糅合在一起。
拖着行李,我站在街头,眼前的人如光影一般扑朔迷离,他们恍然而过。我抛却了过往,回忆,青春里的冲动,开始在剥蚀的时光里重生。
我想起杰。25岁那年,我们的故事在这个城市里开始,我们决定要生活在一起,采购厨房用品,买双份的东西,牙刷,鞋袜,手套,白色的瓷杯等等,这些靠近生活真实的小物件。我们忙乱着,从超市出来,搬运它们,挤上末班公车。车上人头攒动,我们有说有笑,学着普通人恋爱的方式构筑我们的爱情,一点一点地酝酿生活,不管明天是否明朗,只要我们彼此喜欢,然后义无反顾。
而回到当初离开的城市,是我一个人,带着滴血的伤口。我的眼睛饱含泪水,浓热而凝重。年轻的时候,带一个远走高飞,是沉重的负累还是最奢侈的回忆?命运里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,我们都操控不住明天的结局,分开的那段时间,我们曾在撕扯中纠缠,举步维艰,毫无快乐可言。此时此刻,我们都无能为力。我想念杰,想起他的眼泪,想起他在机场里,用胳膊挡住脸的样子,我一度认为他比我坚强。
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,疯狂的世界。衣冠楚楚,轻歌曼舞,在色彩绚烂的情色诱惑里,贪婪地猎取所需和寻求刺激的满足感,都忘了初心,丢了归属,回不去来时的路。
圆木,一个温暖的男人,在冰冷寂静的冬天里,给予我问候和温度。穿越冷风和雾霾,我们交换了彼此的过去,等待,信任和执着,紧紧相拥,平静而愉悦。
站在时间的中点,我们的一生,其实只爱过两个人,一个是过去的他,另一个是未来的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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